2009年3月10日 星期二

台灣角川 神的筆記本2


春假裡的某一天,NEET偵探事務所突然出現一名委託人,還是個情緒莫名亢奮的怪怪泰國女生。
  女生的父親失蹤後所遺留的手提包內,裝滿二億日圓的钜款。
  女生的委託是——「請救救我爸爸。」
  穿著睡衣、足不出戶的「尼特族偵探」少女愛麗絲與身為助手的我,借助尼特族偵探團的阿哲學長、少校與宏哥的力量展開調查。連街上的不良少年頭頭.第四代都被牽連在內,事件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有點不堪、有點好笑卻又帶著一點點勇氣的青春NEET-TEEN STORY第2集。

杉井光
  1978年生於東京都。明明生長在東京,卻對擁擠的電車束手無策,就連到埼玉縣也經常都是騎自行車去。真不知自己當年搭電車通勤的日子是如何撐過來的。啊,我當時的工作是晚班,所以不會遇到顛峰時間。
插畫:岸田メル
  1983年生,現居於名古屋。喜歡的食物是拉麵,喜歡的飲料是水。興趣是收看教育節目,就算畫畫的時候也一直看。官方網站是http://maigo.jp/

藤島鳴海Narumi Fujishima
  直到去年為止,我只是平凡無奇的高中生。
  拜冬季發生的一連串大事件所賜,整個第三學期都給毀掉了。
  然而我還是奇蹟般地升上二年級,但仍然跟不上課業的進度,考試幾乎都不及格。當回過神時,已站在悲慘人生懸崖邊。

  自認不能就任成為無業遊民,於是奮發向上、接了兩個打工工作。
  其中一份工作是拉麵店的店員,而另一份則是……偵探助手。
  ……看來我可能選錯了打工的地方,何況其中一位雇主還是尼特族。
  加上在我工作的場所附近無時無刻都有尼特族在遊蕩,大家一心想把我給拉進去。
  至於他們都是什麼人——

愛麗絲 Alice
  這傢伙是尼特族偵探,也是我的雇主之一。
  她是個幾乎足不出戶的繭居族,所以使喚人的方法也很沒禮貌。
  她認為偵探助手(我)只不過是個好用且會說人話的吸塵器罷了。
  手無縛雞之力、沒有生活能力卻又善於狡辯,只要我稍有抱怨,立刻就會以五千倍罵回來。
  真的是,我幹嘛非得為這傢伙做事不可啊?
  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如果沒有我在身旁,這傢伙連飯都不會好好吃吧……

尼特族偵探團 NEET Detectives
  圍繞在愛麗絲的身旁、絲毫不亞於她的一群社會邊緣分子。
  就算遇到任何困境,依然永不放棄、永不回頭、絕不工作,這就是尼特族偵探團。唉~真受不了。
阿哲學長 Tetsu
  幾年前自我目前就讀的學校休學,現在是個無人能出其右的柏青哥專家。
  過去練過拳擊,擁有超人般的動態視覺,卻只用在吃角子老虎機的壓注上。
  雖然有時候還滿可靠的,但金錢觀念非常糟糕。
少校 The Major
  雖然長得這副模樣,但的確是個大學生,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軍武宅。
  擁有連大學教授都讚賞的電子工程技術,卻只用在偷拍及監聽方面
宏哥 Hiro
  聽說常被誤認成模特兒,其實是個賴在女生家裡的小白臉。
  擁有任何人都想多看一眼的外貌以及香醇美酒般的說話技巧,卻都只用來泡妞。
  曾讓許多女人為他哭泣,也許有一天會在什麼地方被捅一刀吧。

明老闆 Min
  在偵探事務所樓下開拉麵店的大姊,我的第二位雇主。
  是我身邊的人當中少數正常的社會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顧,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頭來。
  脾氣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說她煮的拉麵其實不太好吃。

第四代 The Fourth
  城市裡尼特族不良少年的頭頭,與偵探團的夥伴有著斬不斷的孽緣。
  嘴巴很壞、很沒耐性,但聽說也很會照顧人,比起偵探團的人好太多了。
  興趣是裁縫,而且擁有職業級的水準。如果不小心說出這事件可能會被他殺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歐 Meo
  剛開始在拉麵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愛麗絲使喚,也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些許疑惑。就在這樣一個令人無事發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現在我面前。
  她是個生長在泰國,異常容易興奮的女生。而且居然有事想找偵探事務所幫忙。
  儘管身為偵探助手,我還是嚇了一跳……沒想到真的有人上門委託。
  本以為既然會找尼特族偵探,應該不會是什麼大事。
  結果——


  她帶來的波士頓包裡裝滿了濃濃的現實感——
  兩億日圓。
  那是一個足以打亂某人人生、還足夠找零的金額。

  玫歐說:「請救救我爸爸。」

  於是——事件開始發展。
  朝著我們意想不到、令人心痛的黑暗中前進。



  奇蹟在任何人身上
  都會發生一次
  只是
  發生的時候
  他們不曾注意
    《我是真悟》楳図一雄


  1


  有一小部分的人誤以為東京二十三區是個從南到北滿是高樓大廈的都會,還沒搬來之前的我就是如此。事實上,有著刺向天空般高聳建築的只有緊鄰大車站那一帶,四周則都是平坦的低矮樓房。因地層下陷而凹凸不平的柏油路、發出刺鼻酸味的臭河川、不知是否有人在照顧的農田以及我所就讀的高中,這些全都不出車站方圓兩公里的範圍內;只不過隔著一條街,霓虹燈的光芒就看不見了。
  雖然「花丸拉麵店」也位在距離車站步行只須五分鐘的地方,卻是被一堆破舊的大樓給圍住,暗不見天日的店面之一。它是間只有五個櫃檯席的小店舖,除了晚上偶爾會有醉漢晃進來外,白天幾乎沒看過有客人就坐。
  所以我的聘用考試就在正值春假的三月三十一日、店內早已空無一人的下午一點半舉行。
  「聽好了,只要裡頭的東西灑出一丁點來,你就別想通過。」
  明老闆邊這麼說,邊將託盤一一遞到我手中;託盤上還有冒著白煙的大碗公。她是「花丸拉麵店」的年輕老闆,長長的頭髮紮成馬尾,一年四季都穿著挖背背心並露出健美的雙肩。敞開的胸前可以看見重重纏繞著胸部的白色繃帶。不難看出她出身體育科班,根本不是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科高中生所能違抗的。不過我還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嘴:
  「請問……為什麼打工的聘用考試要做這種事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之前打破了幾個碗啊!?根本就不夠專心!所以你要是能把東西平安送到愛麗絲那裡,我就用你。」
  之前我曾多少幫這家店做過洗碗、端菜的工作,同時也造成很大的損失。其實我應該要感謝善良的明老闆還願意給我考試的機會才對。
  「預備,開始。限時五分鐘。」
  「還要限時喔!?」
  被明老闆瞪了一眼,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從廚房後門走了出去。

  愛麗絲住在與「花丸」同一棟大樓的三樓、八號房。從緊急逃生梯走上去,再往走廊方向走差不多五公尺就到了,從一樓的店面走上來通常花不到一分鐘。
  但這時的我光是走一階樓梯就得花上個兩秒,因此當我走到寫著「NEET偵探事務所」的招牌前時,早已渾身汗流浹背。
  由於雙手都端著託盤,我只好用手肘按下門鈴。沒有人應門,只有藍色燈光閃爍。
  「愛麗絲,拜託,幫我開門。」我苦苦地哀求。
  『……你自己進來就好了。門沒有鎖。』
  對講機另一邊傳來年幼少女不耐煩的聲音。
  「我沒辦法用手,手上拿著兩個託盤。」
  『那你可以放在地板上啊!』
  「不行,一定會掉下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只不過是把託盤放在地板上,沒想到你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我頭上也有託盤!」
  聽到我悲壯的吶喊,門終於開了。少女從裡面探出頭來,她有著一頭烏黑及地的長髮,一雙盈滿閃耀亮光的大眼睛,身穿可愛小熊圖案的睡衣,露出有如生病般的蒼白肌膚。
  「……你是在表演雜耍特技嗎?」
  雙手各拿一盤、頭上還頂著一盤。冷眼看著我身上一堆放著碗公的託盤並站在那顫抖,愛麗絲以無言的語氣說:
  「這個畫面滿有趣的,我想拍照留念。拿給阿哲和少校那些人看,他們一定會很高興。我去拿數位相機來,你就保持現狀等我。」
  「不,那不重要啊!」我拚命叫住正要進入屋內的愛麗絲:「總之……這個……可以先幫我拿一下吧?」
  我以眼神暗示那在頭頂上搖搖晃晃的託盤,但愛麗絲聳了聳肩:
  「請想想我和你的身高差距,還有我的手臂肌力。那根本不可能吧?你就進房隨便找個地方擺著吧!記得要先脫鞋。若是你敢滴下任何一點東西,我會讓你負責清理到打完蠟為止。」
  愛麗絲還是老樣子,沒血沒淚。
  我只好保持上半身不動的姿勢,輕輕地把鞋脫掉,走進小廚房的流理台將雙手上拿的託盤放下,然後再將頭頂上的託盤輕輕拿下來。幾乎連魂魄都差點吐出來的長長歎息,彷彿蜷曲在冷氣房的冰冷地板上。
  「……啊,老闆嗎?嗯,鳴海剛到。」房裡傳來愛麗絲與明老闆講電話的聲音:「……不,看來是沒有灑出任何東西。老闆妳真善良,若換做是我一定叫他拿水桶而不是碗公。」
  這傢伙還真愛說笑。心裡一邊抱怨一邊將三個碗公放上同一個託盤,然後端到寢室內。
  房內的三面牆壁都被與天花板一樣高的架子遮住,架上擺放著一堆怪異的機械,周圍還有無數的電線複雜地纏繞在一起。房中央擺著一張大床,毛毯上堆著大大小小、種類繁多的熊布偶;愛麗絲坐在當中,就像是被一群布偶包圍。
  「你該不會要我三碗都吃掉吧?」
  愛麗絲瞪著我端上來的碗公。這個穿睡衣的少女不但非常挑食而且食量極少,每次要她把東西吃光都得花上好一番功夫。三個碗公裡面分別放著少量、不同囗味的拉麵。
  「明老闆大概以為我會翻倒其中一、兩碗吧。」
  「你怎麼不翻倒呢?你平常明明遲鈍到連螳螂停在鼻子上都不會發現啊!」
  為什麼這樣也要被罵啊……?
  我拉出類似醫院病床上附的可動式桌子,並將託盤放在上面推到愛麗絲面前:
  「看愛麗絲妳想吃哪一碗,剩下兩碗我幫妳吃。」
  穿著睡衣的少女幾乎要把整張臉都放到碗公裡似的,仔細地觀察每一碗拉麵。
  「我想吃儘量清淡一點的。」
  她以哀求般的眼神看著我說。
  「聽說三種都是新創作,我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嗯——」
  愛麗絲遲疑了許久,最後選擇了湯色比較透明的一碗。但是她吸了一根麵條後,卻整個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
  「……好酸。」
  酸?拉麵很酸?
  啊!這樣說起來,明老闆最近的確淨做些怪異的拉麵。
  「嗚……被湯色給騙了。我太大意了,裡面居然有這樣的陷阱。」
  愛麗絲的雙眼盈滿淚水,卻還是用筷子一根接一根將麵條夾入口中。
  「這兩碗似乎比較正常,妳要換嗎?」
  我坐在床前抱著自己那份拉麵說。但愛麗絲卻以滿是淚水的雙眸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怎麼能相信可以若無其事吃下一碗拉麵這種人的味覺!?這碗面是我自己選擇的,而且如果唯唯諾諾聽信了你的建言而交換拉麵,要是又不喜歡,我豈不陷入更大的窘境?如此一來你要如何補償我所保有的矜持?」
  我原本想吐槽她:只不過是吃一碗拉麵並沒什麼異常的,但看到愛麗絲邊「嗚——嗚——」地啜泣邊將拉麵一根根吸進嘴裡,覺得實在有點可憐,因而閉上了嘴巴。我迅速地將兩碗面解決掉後,便向小廚房走去。
  打開電冰箱的門,裡頭擺滿三百五十毫升的紅色罐裝Dr.Pepper。我取出其中的一罐拿給愛一麗絲,最近我學會了先將瓶蓋拉開後再遞給她的小小體貼。愛麗絲以顫抖的手將瓶罐搶去,一口氣喝個精光。
  「呼嗚嗚嗚嗚嗚。」
  愛麗絲深深呼了一口氣,彷彿腦袋裡的東西都溶解掉了似的放心。她接著說:「鳴海,再幫我拿兩罐來。」並拿著空罐不停揮動。這個睡衣少女的飲食習慣非常差,幾乎三餐都只喝Dr.Pepper為生。被一個邊喝垃圾飲料邊吃拉麵的人說味覺不值得信任,真不是滋味。
  「人類必須互相扶持才能生存,這項事實我現在強烈地感受到了。幸好有你在我身邊。」
  吃完拉麵並將第三罐Dr.Pepper也喝完的愛麗絲,一邊鑽進毛毯中一邊對我微笑。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我嚇了一跳手肘差點打翻了碗公。冷靜。這傢伙動不動就會說出這種意味深長的言詞,更何況我並沒有被愛麗絲扶持過啊。不……也不能說沒有啦,該怎麼說呢?
  「對了,你說你想在『花丸』工作,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愛麗絲從毛毯中只露出了一顆頭問。
  「我可以保證你是一個生來便缺乏工作欲望的人,所以你不需要特地為了證明此事而造成老闆的困擾。」
  「我不需要那種保證。」應該說妳少隨便決定我的人生。「我覺得明老闆一個人很辛苦,而且在『花丸』打工也比較方便。」
  「方便?」
  「這樣幾乎天天都可以來這裡。」
  因為愛麗絲今年冬天偵破的那個案件,我現在的立場才會是偵探事務所的助手。愛麗絲雖然是偵探,卻是個足不出戶、從不與社會往來的繭居族,我也沒看過有任何顧客前來委託案件。所以助手的工作頂多就是幫忙搬食物及Dr.Pepper,順便讓愛麗絲欺負一下。與其如此,還不如找個地方打打工也比較不浪費時間。
  「哼!我可不知道你對助手工作如此熱心。」
  是妳叫我每天都要過來的吧!
  「無論如何,這年頭應該也沒幾個人願意去拉麵店打工賺取微薄的薪水,對老闆而言應該有所幫助吧。不過一旦彩夏出院了,你一定會被Fire掉。」
  我正要收拾碗公的手停了下來。
  因為無法立即對愛麗絲突然提起的名字做出反應,我凝視著碗底的湯汁愣了一會兒後,轉頭望向床邊。
  「怎麼了?你不也只打算做到彩夏回來為止嗎?」
  「不……嗯,那個……這件事我想都沒想過。因為……」
  彩夏。
  今年年初從學校頂樓一躍而下,目前變成植物人還躺在醫院病床上。她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是她現在不會說話,也無法自行走路了。
  那樣的彩夏——還會回來嗎?
  「醫生也說過並非毫無機會,不是嗎?而且第一個聽說的人不就是你?」
  「話是沒錯,只是……」
  我自己也查過資料。彩夏現在的狀態若持續三個月以上,就叫做持續性意識障礙——也就是俗稱的植物人。一旦被醫生判定無復原機會,大多數醫院都會強制病人辦理出院。雖聽說過有甦醒的案例,但絕大多數也只恢復到能以臉部表情傳達部分情緒,或可以經由嘴巴攝取食物,不過如此罷了。
  要是她能回歸原本的正常生活,那才真叫做奇蹟。
  「你不相信會有奇蹟發生?」
  「愛麗絲妳相信嗎?」
  「當然。奇蹟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發生一次,只是發生的時候他們不曾注意。」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但總覺得是個很差勁的想法。跟我說不會有奇蹟或許還能讓我好過點。這麼說起來,我和彩夏的奇蹟,是不是已經在那段窩在頂樓的日子裡不知不覺消耗殆盡,已經無法挽回了?
  「沒關係。既然會發生一次,就會發生第二次。你就相信吧!」愛麗絲肩上披著毛毯,抱著膝蓋微笑著。「撒哈拉沙漠中降下的雨水、美國金門海崍及印度泰姬瑪哈陵、父母雙亡後出生的試管嬰兒、吉米.罕醉克斯(註:JimiHendrix,美國黑人天才吉他手)及巴別塔,全都是奇蹟、奇蹟和奇蹟!所以總有一天,所有人類都將成為朋友。」
  我依然無法瞭解愛麗絲的引喻習慣究竟是怎麼回事,但還是硬擠出微笑來回應她。
  「你和我的相遇也是,你願意天天來我這理也是,就連沒把碗公打翻平安端上樓來也是——這些全都是奇蹟。」
  「……妳接得還真順啊。」
  我站了起來。對了,既然已經通過聘用考試,就趕緊回明老闆那兒吧!從今天起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當我將三個碗公及三張託盤疊在一起正打算走出房門時,愛麗絲把我給叫住:
  「剛才老闆在電話中還說……」
  「說什麼?」
  「她說,回去的時候也要把碗公頂在頭上。」
  「我可沒聽說!」

  ﹡

  不過,「人的相遇都是一種奇蹟」倒是個不錯的說法。尤其愛麗絲是個繭居族,而我自己也差不多,只要和陌生人交談超過二十秒就會感到呼吸困難。
  過去遇到的人們或多或少都對我個人造成影響,多虧如此我才不至於比現在更加墮落。雖然也沒有因此而成為正經的人,總之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到了十六歲。在充滿無限可能的荒野上,倘若真能只靠與他人的相遇而走到現在的自己,那這些人生中的路標確實彌足珍貴——雖然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感激的就是了。
  所以我在通過「花丸」聘用考試開始工作當天遇到那個女生,大概也是一種奇蹟吧?
  女生約莫在下午三點多出現,當時我正在廚房以隔水加熱的方式融化巧克力塊。明老闆站在更裡面,正以電動攪拌器將蛋白打發制做蛋白霜。「花丸」真正的賣點其實是比職業甜點師傅做得還好吃的霜淇淋,洋溢在店裡的甜膩味道根本就不像是拉麵店,況且座位上也空無一人: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說了聲「抱歉打擾了!」便大力推開門的女生看見店理的情景也楞了一下。她認真地盯著我手上裝有巧克力的鋼盆看了兩秒鐘,然後退了兩步再確認店前面的掛簾。
  她是個有著咖啡色皮膚,非常引人注目的女生。年紀大約比我小個一、兩歲,及胸的長髮隨意地編成左右兩條辮子。上半身的藍色T恤上印著白色字樣,看來似乎是少數民族的文字;下半身則是很短很短的丹寧布熱褲。女生的雙腿健美又修長,若說她剛橫渡太平洋遊過來東京灣,我可能真會相信。她肩上背著淺咖啡色的波士頓包,感覺有點不大協調。
  我們的眼神交會時,女生雙手合掌說了聲「Sawasdee」並輕輕點了點頭,我也下意識地回了她同一句話。咦……她是哪裡人啊?
  (插圖013)
  女生再次確認門外的掛簾後問道:
  「請問,這幾個字唸『花丸』沒錯吧?」
  她的日語發音很標準。不過這個問題突然令我有點心虛,只好邊將裝著巧克力的鋼盆藏進水槽邊回答:
  「應該……是吧?」
  「應該!?」女生肩膀上的波士頓包差點掉了下來。「對不起,我不太會唸漢字。」
  嗄?上面沒寫半個漢字啊?
  「喔?那請問這要怎麼唸?」
  女生指著掛簾一角問道:
  「……那個只是鳴人的畫像(註:指卡通火影忍者中主角嗚人)。」
  「所以這個唸作『鳴人』喔?日文真是深奧……」
  「並不是……」
  「真是怪了,還是我真的弄錯地方了?聽說是個看起來善解人意的漂亮姊姊開的店。」女生臉上的表情十分憂鬱,不停地四處張望。
  「嗯,那一定不是這家店。明老闆一點都不善解人意——唉唷!好痛!」
  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明老闆使勁往我的後腦勺敲了下去。
  「你在搞什麼,幹嘛騙人家?」
  明老闆一把推開摀著頭上大包的我,系上了圍裙:
  「歡迎光臨。現在還是營業時間,請坐吧!」
  「啊,對不起,我並不是來吃拉麵的。」
  接下來從她口中說出的話語實在令人無法置信。
  「我聽說這家拉麵店樓上有一家偵探事務所。」
  我和明老闆互望了一眼。
  這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個NEET偵探事務所委託人。

  ﹡

  「真難得有訪客。鳴海,也請客人喝一罐Dr.Pepper。」
  平常根本連一罐都不請我喝(雖然我也並不想喝),愛麗絲卻叫我拿一罐給那個女生。她自己則跪坐在毛毯上,大概認為這是接待訪客時應有的禮儀吧?
  正要踏進開著冷氣的事務所,女生因為室內的寒氣而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走進寢室看到愛麗絲的模樣後,卻驚訝地合不攏嘴,肩膀上的波士頓包整個掉落在地板上。真是個容易被看穿的女生。
  「……妳是偵探?」
  「是尼特族偵探。我叫愛麗絲,站在那邊的是助手鳴……哇!」
  女生雙手扶著床邊並將臉貼近愛麗絲。她在超近的距離下仔細地觀察愛麗絲,看起來很像在聞睡衣上的味道。
  「妳、妳做什麼?」
  「我可以抱抱妳嗎?」
  「妳到底在說什麼蠢話啊!?」愛麗絲滿臉通紅地將女生推開,並向後退了幾步。
  「對不起,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偵探,所以……」
  「所以怎樣?委託人就應該有委託人的樣子!」
  「真的不行嗎?抱一下就好?」
  「我不是布偶!」愛麗絲用手邊拿到的布偶築起一道牆,並往床頭方向後退。
  「真是的,彩夏跟老闆也這樣,為什麼女生們都喜歡抱我呢?真是無法理解。」
  不,我大概能理解那是為什麼。不過怕岔開了話題,所以並沒有開口。
  「趕快表明妳的身分並說出委託內容。妳應該不是來這裡玩的吧?」
  布偶堆另一邊的愛麗絲嘟著嘴說道。
  「哦,對了!」女生將膝蓋從床邊移下來:「我叫做玫歐。」
  她唸自己名字時「玫」的音拉得比較長,而「歐」的音最後則有點接近開口音「嗚」,是日文裡沒有的發音方式。接著她將雙手放到頭頂兩側招啊招的,就像是動物的耳朵一樣。
  「玫歐?是妳的名字?」我忍不住插嘴了。
  「是的,是貓咪的意思。」
  「妳是在泰國出生的吧?」愛麗絲話一說完,玫歐立刻瞪大了眼睛:
  「妳知道啊?真不愧是偵探。」
  「只不過是泰語罷了,跟偵探有什麼關係?」
  「泰國人取的名字還真奇特。」
  她的名字是「貓」,這在泰國是稀鬆平常的事嗎?
  「鳴海,那在泰文裡叫做cheuulehn,是暱稱的意思。泰國人大都以暱稱相稱,因為有些人的姓氏太長了。他們的文化本來就比較不在乎名字,而且隱匿真名據說也可以趨吉避凶。由於不希望被魔鬼抓走,所以會故意取動物的名字或排列一些無字義的音當作暱稱。」
  「原來這樣可以趨吉避凶啊?」玫歐驚訝地說道:「我完全不曉得。」
  ……妳到底是不是泰國人啊?
  「我大概五歲就到日本來了,所以不太瞭解泰國的事情。」
  「啊,難怪日文說得這麼好。」
  「日文是和我爸爸、還有住在同一棟的大哥們學的。那裡住著許多菲律賓跟中國來的女子,但大哥們大多是日本人。」
  「嗯?妳該不會是住在那個叫『哈囉皇宮』的地方吧?」
  「喔喔喔,偵探小姐什麼都知道耶!」
  玫歐手扶床架、雙腳不停地跳動著。
  「不,是宏仔以前告訴我的,他曾說過有棟奇特的員工宿舍。這世界真是小。」
  「啊,我就是從宏哥那聽說這間偵探事務所的。」
  聽到玫歐所說的話,愛麗絲和我互望了一眼。原來如此。終於有點頭緒了。
  「玫歐隔壁住著一位來自中國的大姊姊,而宏哥也在那裡住了一個月左右。應該是去年夏天的事了吧?他教了我很多日文喔,還說他從事的職業很困難,叫做小白臉。」
  「小白臉才不是職業!」
  我不經意地大喊出聲。宏哥是經常在「花丸拉麵店」後面流連的尼特族之一,還是個到處借住女生家的小白臉。他到底教了人家什麼奇怪的日文啊?
  「後來宏哥被管理員發現並趕了出去,離開時他對我說:如果遇到什麼困難,可以來『花丸拉麵店』求救。」
  「原來是這樣。」愛麗絲歎了口氣並搖搖頭:「總之待會兒叫宏仔過來一趟吧,我有些事要問他。無論如何,先說說看妳所謂的困難吧!那才是妳來找我的理由吧?」
  話一說完,玫歐原本開朗的表情突然沉了下來。

  「大約中午時,我在家裡接到一通電話,是爸爸打來的。」
  玫歐坐在床前開始說明:
  「他突然叫我『拿著保險箱內的包包,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完全搞不清狀況,可是爸爸的聲音聽起來很兇,所以只好乖乖聽話……」
  「這就是保險箱裡的包包。」玫歐指著我腳下的波士頓包說:
  「嗯,真的很重,害我搬得好累。」
  「妳有主動聯絡令尊嗎?」
  玫歐的臉色更加凝重:
  「他叫我絕對不要跟他公司連絡,暫時也不要再回家,然後打他的手機就沒人接了。雖然叫我躲起來,可是我又無處可去,所以才會想起宏哥告訴我偵探事務所的事情。」
  「妳爸爸叫什麼?做什麼工作?」
  「他叫草壁昌也,在一間叫哈囉企業的公司上班。」
  愛麗絲眉頭深鎖。
  「宏仔好像也提過這個名字。他說隔壁住著像是黑道的男人和他女兒,應該就是妳們吧。」
  「爸爸現在不做黑道了。」
  ……現在不做?
  「以前在大阪的時候好像曾加入幫派,但他說現在已經洗手不幹了。」
  一個洗手不幹的黑道流氓突然打電話叫自己的女兒躲起來,而且還帶著一大包行李。這情況真是不尋常。
  我再次注視著波士頓包——裡頭該不會裝了炸藥吧?
  「妳看過裡面的東西嗎?」
  「沒有。」
  「那麼……」愛麗絲壓低聲音,並從床邊將腳放到地面上。「如果妳不介意給我看,就請妳打開包包。但我必須先告訴兩位,打開之後就像按下了開關,恐怕就無法回頭了。」
  我和玫歐一同望著愛麗絲。她還是一樣喜歡突然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裡面該不會是炸藥吧?」
  我和玫歐同時提出疑問,愛麗絲嘴角微微上揚並搖了搖頭:
  「你們認為歷史上害死最多人的東西是什麼?不是炸藥也不是毒藥,而是情報——知道了就該死。即使如此,我還是得知道令尊到底遭遇到什麼問題才能幫妳。如果妳下定決心了,那就打開吧。」
  我似乎聽到玫歐吞口水的聲音,她的視線在波士頓包與愛麗絲之間大約往返了二次。
  當玫歐將包包拉鍊拉開的瞬間,房間內充滿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一時之間實在分辨不出是什麼味道,這是危機的味道?欲望的味道?或者就是所謂——
  「哇……」
  「嗚哇……」
  我和玫歐同時發出驚歎聲,陰暗的包包裡有無數福澤諭吉(註:印在日幣二禺圓紙鈔上的人物)緊盯著我倆,成疊的萬圓的紙鈔亂七八糟地塞滿了包包。僅管心裡明白彌漫在空氣中的金錢氣息只是錯覺,但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應該有上億圓的現金,還是難免有點微醺的感覺。
  玫歐的喃喃自語打破了沉默。
  「……為什麼有這麼多錢……」
  「妳們家境富裕到有這麼多積蓄嗎?」
  「我們家並沒有這麼有錢!」
  「這包包一直都收在保險箱裡嗎?」
  從旁插嘴的我立刻發現這是個愚蠢的問題。如果包包一直放在保險箱內,玫歐怎麼可能會知道?玫歐閉上眼睛,以食指搓揉眉間發出「嗯——」的聲音:
  「偶爾會看到爸爸從公司帶這個包包回來……啊,像是發薪日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哇,爸爸的薪水這麼多喔!好厲害。」
  薪水這麼多才怪啦!
  「愛麗絲,這會不會是公司的錢……」
  「有這個可能。」
  突然音訊全無的父親叫自己女兒帶著钜額現金躲起來,自己恐怕也躲藏在某處……而且這傢伙以前還是黑道。
  「這下不妙了,應該報警吧?」
  我在愛麗絲耳邊輕聲說。玫歐似乎聽到了我所說的話,手抓著床架邊緣一步步向我逼近:
  「什麼意思?我爸爸他怎麼了?」
  「沒什麼……」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於是瞥了愛麗絲一眼。
  「令尊恐怕捲入犯罪事件中了。」
  聽到愛麗絲替我說出的實話,玫歐的表情倏然一僵。
  「我想還是直說比較好——令尊可能詐騙了公司的錢,由於事跡敗露而逃亡。」
  「我爸爸不可能做那種事!」
  玫歐用力將布偶推開跳上了床,抓住愛麗絲的肩膀大喊。
  「請妳冷靜,我只是說有這個可能。既然令尊叫妳不要接近住家或公司,表示他不希望別人知道妳在哪裡,加上他自己也是音訊全無——」
  玫歐似乎把愛麗絲的話當成耳邊風,她從床上跳下,抓起波士頓包就沖向門口。
  「鳴海!」
  不等愛麗絲提醒,我已經沖出去抓住了玫歐的肩膀。平常反應遲鈍的我居然能作出如此迅速的反射性動作,連我自己都相當訝異。
  「放開我!變態!色狼!油瓶老人!待兼福來!名古屋肉雞!」(註:油瓶老人為日本傳說中的妖怪,待兼福來〈Machikane-Fukuki taru〉為日本著名的已退休賽馬)
  妳這傢伙到底是在哪學到這些奇怪字彙的啊?還裝作一副不太懂日文的樣子!是宏哥吧?一定是宏哥教她的!而且後面那幾句根本不是用來罵人的啊!好痛!可惡,不要抓我!給我冷靜!不要亂動了!
  雖然擔心事務所的牆壁太薄隔音效果不佳,我還是抓住玫歐並在她耳邊大吼:
  「妳冷靜點!妳根本就不知道爸爸現在人在哪裡,出去又能做什麼?」
  「我要去找他!我爸爸不是小偷!」
  「妳去了又能怎——」                  、
  「放開我——!」
  自此開始的叫罵聲(應該是)變成了泰語,所以我實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加上她拚命地掙紮,對於臂力不足的我而言已經是極限了。
  「玫歐,難道妳忘記令尊是怎麼跟妳說的?」
  愛麗絲凜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聽到這句話,玫歐整個人僵住不動。
  「他不是叫妳躲起來嗎?我可以確定他現在應該是捲入了什麼棘手的狀況,甚至可能因此危及妳的安全。妳就這樣沖了出去,啟不是枉費了令尊的一番苦心?」
  「……可是!」
  玫歐扭動身子從我的手中脫困,聽得出來她在哭。
  「報警處理就好了,總比妳像無頭蒼蠅似的瞎闖有用。」
  「……報警?」
  玫歐的臉色凝重。
  「不要報警,爸爸也說過不要告訴員警。那些員警常常只因為人家膚色不同,就對他們做出過分的事情。我們大樓的人明明都有簽證……」
  玫歐的語氣突然十分嚴肅,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發生了什麼事?」
  我試著觀察玫歐的表情,只見她用力搖了搖頭:
  「因為爸爸以前做過黑道,所以才會被懷疑,一定是這樣。」
  突然聽到太過現實的對話,我只好安靜閉嘴。
  對於來自東南亞的人們而言,日本的確不是個住得舒服的國家。就連我自己也一樣,只是聽說玫歐的父親曾經是黑道,就認定他會偷竊公司的錢。真是思慮不周,不過——
  不要報警?還特地交代這種事,果真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所以我要自己去找。」
  「妳連他在哪都不知道耶——」
  「回頭看看這裡。請問在妳眼前的人是誰?」
  愛麗絲突然說話了。
  回頭一看,愛麗絲不知何時下了床站在寢室的門口,站在背後無數螢幕發出的逆光之中。
  話講了一半就被打斷的我以沒人聽到的微小聲息歎了一口氣,接著離開玫歐靠在小廚房的流理台邊。我無法針對下床後的愛麗絲發表任何言論。
  「偵探小姐……」
  「我不是普通的偵探,是尼特族偵探。就算窩在床上也能搜尋全世界,找出事實真相。」
  玫歐跪坐在地上,淚眼汪汪地瞪著愛麗絲看了好一會兒。沒有人開口說話。雖然我想說些什麼,但卻想不到任何一句適當的話語。案件委託人和偵探之間,沒有助手插嘴的餘地——愛麗絲並沒有看我,但她的眼神彷彿正在說就是這麼一回事。
  「妳能找到我爸爸嗎?」
  玫歐的聲音有些哽咽。
  「那是妳的委託嗎?」
  愛麗絲的口吻依然冷淡。
  「一旦接受委託,尼特族偵探將跨越三千世界搜尋真相並給予回應。倘若沒有委託,我只是無數個不會說話的窗戶之一。」
  玫歐以手背擦拭眼角的淚水。
  「我要委託妳——」她以清楚的聲音回答:「請救救我爸爸。」
  愛麗絲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我想我知道她為什麼會如此。繭居族偵探唯有透過案件才能與外界接觸,若是沒有正式委託,她就只能獨自在床上將情報儲存下來。愛麗絲的孤獨,以及對世界持續改變、自己卻什麼忙都幫不上的恐懼,這些我都在這個冬天發生的事件中聽她提過。
  只不過——
  我還是無法默默站在一旁不說話。
  「妳真的完全不打算報警嗎?」
  玫歐與愛麗絲兩人同時望向我,首先回答的是愛麗絲:
  「偵探必須儘量依照委託人的要求辦事。」
  而玫歐只是一個勁兒地搖著頭。我再次歎了口氣,抓了抓頭:
  「如果真的是犯罪事件該怎麼辦……」
  「爸爸不是壞人。」
  吵死了,我知道啦!就算不是壞人也有可能被捲入犯罪事件啊!我只是不希望連愛麗絲都得面臨險境。
  然而愛麗絲卻冷淡地說:
  「是我決定要接的,這裡沒有你插嘴的餘地。」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這傢伙是認真的,也不管別人有多替她擔心。
  「你給我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待在這裡?」
  「……為了替愛麗絲端食物和拿Dr.Pepper不是?」
  「若你當真這麼想,就該乘著我對你的萬般藐視迅速離開這裡。」
  是妳說那就是我的工作耶!很想吐她槽卻忍了下來。我陷入短暫的沉思:不管怎麼說,偵探助手本來就是為了輔佐偵探而存在,並不是為了替偵探擔心。只不過……
  這令我想起冬天時的那件事。當時的我由於自顧不暇而沒注意到,其實愛麗絲一夥人不靠員警力量而執行著相當危險的工作。愛麗絲和阿哲學長他們大概早就對這種事習以為常了吧?
  啊——原來如此。
  我擔心的並不是愛麗絲,而是自己能不能跟上他們的腳步。正確地說——我根本就跟不上。因為我既沒有知識、也沒有人脈,更毫無專長。
  其實這些根本就不算什麼,只是我自己膽小罷了。
  「……對不起啦。」
  玫歐在我腳邊以不安的眼神向上望,愛麗絲則坐在床上冷冷地看著我。我心裡開始產生被害妄想,感覺她們似乎想叫我這小卒仔閉嘴,只好躲到冰箱後只露出半個身體。
  「那,那麼……」說話時心裡很委屈。「如果要接受委託,我有一個條件。」
  「為什麼是你開條件?」
  「不是啦,因為……」愛麗絲的眼神有如冰寒的二月冷風,刺得人疼痛不已。「既然玫歐的爸爸要她躲起來,那她接下來該怎麼辦?」
  玫歐不停地搖著頭:「我沒有想過。」妳應該先想想吧!
  「如果她再像剛才那樣沖出去會很麻煩,所以要是沒辦法同時保障玫歐的安全,就不能接下這個委託。」
  玫歐以滿是疑惑的眼神望著我,眼睛眨個不停。想找出失蹤的前黑道大概很困難,但如果只是替女生找到安身之所,這點小事我應該也幫得上忙。我非常心虛地觀察著愛麗絲的表情。
  「你該不會是卑鄙地幻想,必要時只要拿玫歐的安全當藉口,就可以放棄尋找草壁昌也的下落了吧?」
  「我才沒有那樣想!」
  其實是有一點啦……這傢伙為什麼總是這麼敏銳?
  「算了,你說得倒也沒錯。玫歐,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怎樣決定?」
  「妳就說妳希望接受保護,否則我就把妳交給警方。」
  「怎、怎麼覺得好像是威脅?」
  「我並沒有威脅妳,這是為了要找尋令尊的必要措施。所以妳現在有三種選擇:一是就這樣回去,二是報警處理,三是把妳自己交給我們。」
  玫歐抱著波士頓包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向我下跪磕頭:
  「小女子不才,今後還請照顧!」
  ……這句話又是在哪兒學的?到底是誰教妳這種話的?宏哥嗎?是宏哥吧?
  「所以——鳴海,這是你開的頭,就趕快執行你的任務吧。」
  「嗄?」
  「你不是說要讓玫歐躲起來?老闆家應該還有許多空房間,你去拜託她吧!」
  「拜託明老闆?」
  明老闆就住在拉麵店正後方的一樓房舍,自從她父親行蹤不明,就多了幾個空房間。如果要讓玫歐躲藏,那裡的確很適合。但是……一定要我去拜託她嗎?

  ﹡

  「為什麼不直接報警?」
  明老闆回答時完全沒看我,只是繼續切著手中的台麗菜。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玫歐從廚房後門探頭進來,臉上帶著不安的表情。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再次注視明老闆:
  「因為這個……有很多的原因。」
  「什麼原因?」
  「唔……」
  我把玫歐爸爸失蹤的事、叫玫歐逃走的事都告訴了明老闆,但是接下來該怎樣說明才好?
  「不告訴我原因卻叫我幫忙收留她?」
  仔細想想,這樣確實是有點得寸進尺吧……
  「算了,反正我老爸的房間還空著,就先睡那吧。」
  ……嗄?這樣就答應了啊?
  「那個……我可能會給您添麻煩。」
  背後傳來玫歐充滿不安聲音。聽到了她的聲音,明老闆這才回過頭來:
  「妳別在意,有什麼事我會先揍鳴海。房間有點髒就是了,妳就隨意使用吧,況且那間本來就是空房。」
  「她這麼說喔……」我回頭望向玫歐,顏色有如咖啡歐蕾的臉龐立刻充滿笑容。
  「謝謝妳,明老闆。」
  「不過三餐只有拉麵喔。鳴海,你去我房裡的置物間拿一條棉被給她。」
  「啊,好的。」
  於是我帶著玫歐從廚房後面走進明老闆家。明老闆理所當然地這麼命令,我一時也沒想那麼多——可是我這樣隨便進出女性的房間真的好嗎?
  明老闆的父親五年前拋下女兒和拉麵店至今下落不明,因此他的房間目前被當作倉庫使用,裡頭擺滿了書架以及裝過食材的紙箱。我隨手把裝過煮湯用魚幹的紙箱疊了起來,好不容易才空出可以鋪床墊的空間。玫歐背著波士頓包站在房門口,好奇地觀望房內各處的狀況:
  「真的沒關係嗎?這房間好像有人在用。」
  「但妳也沒其他地方可去吧?又不能回家……」
  玫歐的臉色沉了下來,我趕緊補上一句:
  「晚一點我會去妳家看看情形。而且愛麗絲還認識很多喜歡管閒事的怪人,不用擔心啦!」
  我留下玫歐正要走出房門時,她卻拉住了我的袖口。
  「……嗯?怎麼了?」
  「大家都好溫柔,明老闆、偵探小姐、助手先生都是……」
  溫柔?我嗎?
  「剛才真的很抱歉,突然那樣亂來。原來你只是擔心我……謝謝你。」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其實我並不是擔心玫歐,所以她如此直接的道謝害我有點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我覺得有點羨慕。宏哥一直跟我炫耀,他說自己是小白臉、無家可歸,但他有『花丸』。因為這裡有個漂亮又溫柔的媽媽,雖然只會煮拉麵給他吃就是了。」
  我可不想有個像明老闆一樣恐怖的媽媽啊……腦海裡突然浮現這樣的想法。
  「那玫歐的媽媽現在在做什麼?」
  雖說現在才問有點嫌晚,但之前好像沒人提過這個問題。玫歐的表情瞬間像結了冰一樣,她低著頭坐在地上的波士頓包上,然後抬頭望著我:
  「……媽媽她……來日本沒多久就生病死掉了。」
  我倒吸了一口氣。奇怪的是,這女生卻在我腳邊露出了微笑。她的笑容就像是夏天早晨的霧氣,籠罩著淡淡的哀愁。
  「不要緊的,我還有住在同一棟大樓的大姊姊們。」
  人在笑著的時候看起來更寂寞,這是我在今年冬天時學到的。
  雖說報警後就有可能找到草壁昌也,但是玫歐也可能就此孤單一人——直到此刻我才領悟到這個道理。
  可是,到底該如何是好?我根本不曉得。倘若真能找到草壁昌也的下落,如果他真有參與犯罪,那愛麗絲到底該怎麼做呢?
  至於我——又該怎麼做?
  「你怎麼了,助手先生?」玫歐從下往上望著閉著嘴不說話的我。由於不想看玫歐的雙眼,我把頭轉向另一邊:
  「沒什麼。對不起,問了奇怪的問題。」

  ﹡

  不久之後,宏哥就出現在拉麵店裡。大約是下午五點左右。
  「聽說小玫來了?」
  匆忙跑進店裡的是個身材高佻的十九歲男生,身上穿著米色牛仔外套、白色絲光卡其褲。我沒看過其他人比宏哥更適合白色系的服裝,就連男藝人也不例外。他的外表看似模特兒或牛郎,但其實只是個尼特族,而且還是小白臉。
  「啊,宏哥!」
  原本正在廚房裡吃霜淇淋的玫歐探出頭:
  「已經下班了嗎?」
  「小白臉是個需要創意的工作,所以工作時間比較彈性。」
  「宏仔你給我過來一下,我要讓你再也沒辦法丟日本人的臉。」
  明老闆手握菜刀瞪著宏哥,害他嚇得沖出店門躲進拉麵店後的小巷。「花丸」的廚房後門位於兩棟大樓之間,那裡堆滿了許多舊輪胎、倒過來放置的大鐵桶、塑膠水桶還有被當作桌子的木台等,是尼特族聚會的最佳場所。
  雖然正值開店前的準備時間,不過因為沒什麼事做,我便走出廚房後門去找宏哥;玫歐不知為什麼也跟了出來。
  「大致的情形愛麗絲已經在電話中跟我說了……」宏哥坐在塑膠水桶上說:「但還是有很多問題搞不清楚啊。」
  我點了點頭。
  「包包裡頭大概有多少錢?」
  宏哥看了坐到身旁的玫歐一眼。
  「唔,不知道。我沒數……」
  「數量那麼多,我猜應該有上億圓吧。」我代替玫歐回答。
  「小玫家那麼有錢嗎?」
  玫歐一個勁兒地搖頭。
  「就是說嘛!公司規模不大,又和離家討生活的人住在同一區。」
  「我想應該是公司的錢。」
  「公司的錢?那為什麼能帶出這麼多來?而且是現金呢!」
  「這個嘛……就是……那個……」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愛麗絲剛才好像查到些資料,說玫歐的爸爸是公司的董事。如果是真的,應該就有可能吧?」
  「……就算是私吞公司財產,那間公司真有那麼賺嗎?我記得他們的營運狀況似乎不太好。」
  「請問什麼叫做『絲吞』?」
  玫歐的表情實在太天真無邪,害我和宏哥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我只好儘量選擇適當的說法回答:
  「那個……就是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把公司的錢偷走。」
  「助手先生又這麼說了!爸爸不會做那種事的!」
  玫歐滿臉通紅地拍打我著的手臂。這時宏哥介入當和事佬,並用力按住玫歐的肩膀:
  「妳敢保證他不會這麼做?」他以嚴厲的口吻問道。
  「絕對不會。」
  「妳這麼相信他?」
  玫歐以好像要把脖子甩斷的力道用力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了。」宏哥的聲音瞬間恢復了以往的溫柔。「相信別人是小玫的工作,懷疑別人是我們的工作。很多事情如果不先懷疑就無法看清,所以這種齷齪的工作就交給我們吧!」
  宏哥和玫歐四目交會,隨後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玫歐遲疑了一會兒,接著點了點頭。
  這個人還真行——我忽然這麼覺得。老實說,其時我聽不太懂宏哥的理論,但他總是有辦法讓人冷靜下來。他平常一定都把這種能力用在不正經的地方吧?這個女性公敵。
  「無論如何,還是得去查看公司和小玫家的情況才行。」
  「宏哥應該知道大樓的位置吧?還有認識的人住在那裡。」
  「啊——我啊?我的臉已經被那邊的管理員給記住了,而且前女友的電話早刪掉了。」
  話說回來,他好像就是被管理員趕出來的。那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宏哥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玫歐也默默看著我。
  這是……
  「我去……嗎?」
  「沒辦法啊,沒別人了。」
  「要我去倒是無所謂,但我目前正在工作中。」
  「什麼?工作中?」
  宏哥的反應太過激烈,讓我心裡很受傷。我拍了拍圍在腰上印著「花丸」字樣的黑色圍裙。
  「唔,鳴海小弟,你在這裡打工啊?是真的嗎?為什麼?成為尼特族不是病,沒關係的,不需要勉強自己接受治療。」
  就跟你說我不是尼特族了嘛!
  「況且你現在看起來也不像在工作。」
  被這樣一語道破害我啞口無言,因為事實真的就像宏哥所說的。
  「請問阿哲學長和少校在做什麼?」我拚命地將矛頭轉向其他人。
  「剛打給阿哲,他說他人在府中(註:東京寶馬場的別稱)。」
  啊,原來今天是賭馬日。現在正在放春假,讓我忘了今天倒底是星期幾了。
  「他說最後一場比賽把回來的電車錢都給輸掉了,所以要走路回來。明明去WINS(註:東京場外馬票投注所)下注就好了,幹嘛還特地跑去沒比賽的東京賽馬場啊?」
  那個無藥可救的賭徒……從府中走到這,少說要花四小時吧?
  「少校也找不到人,大概正在玩生存遊戲吧?」
  「不能等我下班後再去嗎?」
  「對方都是晚上上班的人,現在不去就都出門了。」宏哥說。我忍不住歎了口氣,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硬是操控著我,不讓我工作。知道了啦!我現在就去行了吧?
  我從後門口到廚房內,向站在沸騰滾燙的大湯鍋前專心撈著浮渣的明老闆輕聲詢問:
  「那個……」
  「上班第一天就想蹺班?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嘛!」
  明老闆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便這麼回答,剛才的對話大概都被她聽見了。
  「對、對不起,當我沒——」
  「沒差啦,反正現在很閒。不過七點前沒回來你就等著被開除吧!」
  出發前宏哥借了我一件外套和一副耍帥用的眼鏡。這樣說來,這些應該都是住在那棟大樓的前女友送給他的吧?
  當我正將停在拉麵店後巷的腳踏車牽出大馬路時,依稀聽到店內傳來明老闆與玫歐微弱的對話聲:
  「玫歐,妳想不想在我店裡打工?」
  「咦,不行啦,我現在在泰國餐廳打工……啊,不過這陣子要請假,可能會被開除……」
  「妳想做的時候隨時跟我說一聲,我馬上把鳴海辭掉。」
  好過分……真是太殘酷了。我一邊強忍著想哭的感覺,一邊踩著腳踏車的踏板,騎向被落日餘暉染紅的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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